尹亦一也捏了块糕点,但又放回了肉眼无法看见的桌上:“但其实……都是碌碌挣扎而已。”
碌碌挣扎足以概括大多数世界天命之人的一生,顾无觅想,其实自己所做也能算得上是挣扎,人终其一生都在挣扎,试图从一个火海跳往另一个,但都是火海,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。火海中的人是不会对另一片火里的人发出邀请说,这边暖和,单是维持着意识清醒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。
“不过你也看见了,有时候……的确会出现一些超出所料之事,”尹亦一想了想,似乎在斟酌措辞,“也不能算是超出所料,而是有所预料却仍旧无法阻止,还是会去尝试阻止,只因为命定应当这样做。但无论如何,结果不会改变,上一个世界就是这样诞生的。”
那个顾无觅试图与它合为一体,却被尹亦一强行阻断进程的世界。
“偶尔也会有失控的时候啊,”尹亦一半眯起眼睛,热茶已经不再飘起云雾,顾无觅得以窥见她绿瞳中细碎的光,与微尘辉映似的,“她们试图挣扎、试图找回碎片,将世界修补,却被卷入那个世界的体系中去了。”
这便是神明也无法控制之事。神域中的世界何止千千万,每一个之中或又生出宇宙,向下延伸分管出无数小世界。人类世界中有句古话说皇权不下县——她当然没有什么实权,纵使对所有世界正发生之事全然知晓,也几乎无力去扰乱自存的秩序。
碎片融合而成的世界便是在这一空隙之中产生的。它并不遵守这片神域中应有的道,并不以微尘为核心构成,先生出合乎逻辑的世界意志,再逐渐完善框架,最后建构出臻于完善之境——而是直接掠取了周围正在结构的世界的碎片。
这些碎片尚未经过重构,大多带有属于原先世界的特性,却又并不完整。以灵力为核心的修真世界碎片将原先的力量耗尽,一切迅速衰亡,生命体为了为数不多剩余的核心,以最原始的刀兵相杀;海中世界失去了水循环的运行逻辑,海水成为死水,生灵相继死去;阴灵打破了诸碎片的边界,加入这场混战……
起初尹亦一尚以为它会如无数不合逻辑的世界一样,很快消解于神域绵延的力量之中。可或许由于它本身的生成逻辑是混乱的,是以并不存在一个极为核心的本源使之被认作一个独立之世界。
总之,当尹亦一再一次注意到它时,它已然从当初的小世界生长为庞然大物。
它似乎拥有着一套并不与既有神域共通、独属于自己的体系,不仅能够从濒临破碎的世界中窃取碎片,还能以自己的意志影响到本不应就此分解的世界,将它们的消亡过程提前了。
“我是被卷入的人之一?”顾无觅不禁猜测。
尹亦一摇头:“你会知道的。我不能将答案告诉你,但你会知道的。”
这显然也是祂所预见的一部分,顾无觅在这片刻间想,其实神明过得比凡人还要无趣。纵然凡人的一生都是按着既定的命运在走,可她们事先并不知晓自己的命运,于是便生出命运握在自己手中一往无前的动力。可于神明而言,一举一动皆可预料,只像是自己操纵自己的提线木偶,又有何乐趣可言呢?
也难怪祂先前的情绪表现得那样淡漠,大抵本体的状态能够影响到她在各个世界中的影子,却又不尽相同。
“倒为我忧心起来?”尹亦一一怔,微笑起来,“你的心思都写在周围的微尘中了。”
“所以其实不会去看,”祂放轻了声音,“只有将一部分自己完全剥离出去,不去看那个注定的未来,才会知晓众生百态,何其可怜啊。”
神启
神启
其中一些无关紧要之事顾无觅大抵已经明了,诸如先前系统所给出的攻略对象究竟是谁。因为早有猜测,所以在此时也并不显得惊讶与慌乱,却并未让她感到扳回一局。
或许问题便出在此处,倘若时局真是一盘棋,她却并非执棋之人。从始至终执子之人是尹亦一,而到最后慨叹这一局尚未尽兴之人亦是她。她将局面剖开来给顾无觅看,展示世人以为鲜血淋漓、于神明而言却只是寻常的真相,好像在说,看啊,世道即是如此。
似乎没有反抗的必要。
但又为何要让她从一枚棋子走至今日的境况呢?她未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,呈现在顾无觅眼前的一就是疑云一片,几乎将原本的光亮遮掩。
“如若我依照系统原本给出的任务行事……”她不由得低声做出假设。
“我也想过,不过,并无这种可能,”尹亦一早已料到,“与造物有关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是确定的。从你踏入漩涡之初,我便知晓今日之事。”
“包括如今的对话?”
“包括如今的对话,”尹亦一顿了下,“不过在各个世界中的我并非完全体的我,对前因后果多有不知。”
荒谬感再次涌上来。她好像在如木偶般演着一场……没有观众的戏,按照自己也不知晓的台本走下去。但这样想似乎过于消极,她方才已经将凡人的命运与神明的命运做出过对比。无非是知晓自己身处牢笼之中,与并不知晓自己身处牢笼之中的差别。
“你好像对一切都不在意。”顾无觅说。
“大多如此,”尹亦一用热毛巾擦了手,“但也有一种可能,‘不在意’本身是我意志的一部分。”
“就像你当时没有推开我?”
“……啊,那次啊,”尹亦一思索片刻,笑了下,“你是说我被冠以‘秋辞霜’名姓的世界?一面是因为作为本体的我的确知晓未来之事,不过还有一个原因么,只是各取所需,达成目的而已,‘秋辞霜’本也不在意这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