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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6章 可怜之人（第1页）

“左将军，人就在里面。”山庄的侍卫将左威和江晚领到两扇半掩着的房门前，便躬身告退了。

江晚望着房门，眼中却有踌躇之意。她其实一直没有想清楚来看柳玉娘的原因，是出于同情怜悯，是幸灾乐祸，又或者只是心血来潮？

左威用自己蒲扇一样的大手小心地攥住江晚的手，沉声道，“来都来了，进去看看吧。宗沉说她伤得很重，现在不看，以后再想看恐怕就来不及了。”

江晚转头望着左威，柔柔一笑。左威从来不会说甜言蜜语，也不会将什么大道理，他言辞淳朴，然而他嘴上说的，就是心里想的，不矫饰不伪装。正因如此，跟左威在一起，江晚才觉得踏实。

柳玉娘被救回来后，宗沉就快马回城把吴神医接来给她诊治。但她原本就已病入膏肓，被烈焰焚烧，又在秋日冰凉的河水中浸泡许久，吴神医也只能让她再多苟延残喘些时日而已。

宗沉把照顾柳玉娘的事交给了山庄的伍阿婆，她的老伴儿伍阿公是山庄的管事。宗沉没有把柳玉娘的背景来历告诉伍阿婆，只说她是个可怜人。

伍阿婆心眼好，人又勤快，不仅按照吴神医的吩咐每日给柳玉娘喂药，给她伤处涂抹药膏，还烧了热水给她擦拭身子，梳理头发。

左威和江晚进了门，伍阿婆正好帮柳玉娘梳好了头，见到他们连忙起身行礼。

江晚还了礼，深吸一口气，朝榻上平躺的人看去。尽管来的路上想象过柳玉娘被火焚烧后的模样，但亲眼见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，江晚还是忍不住低声惊呼。

柳玉娘的大半张脸都被烧毁变形，墨黑的药膏下露出紫红色的血肉，原本顾盼生姿的一双眼睛只剩了两道缝隙。头发也被烧掉大半，露出的头皮上遍布水泡，有些已经破了，也被涂了药膏。

伍阿婆将她余下的头发梳理整齐，绾了个发髻，用一根木簪别住，这让柳玉娘看起来还有几分人样。

柳玉娘身上也多处烧伤，棉被用木架子架起来，免得触碰到伤口。房间里弥漫着药味和艾草的味道，并没有腐臭血腥气。可见伍阿婆照料得十分细心。

江晚解下腰间的小荷包，里面装了十几颗小金珠。毒三娘不会女红，让江晚帮忙在腰裙上绣了她和宗沉的名字，作为回礼，硬塞给她一把小金珠。

“阿婆，谢谢你照顾她。这是我一点心意，您千万不要推辞。”江晚把小荷包交到伍阿婆手中，“她喜欢芙蓉花，您得空时去寻几支来插在花瓶里吧。”

“这是老婆子的分内事，姑娘不必客气。”伍阿婆连忙把荷包还给江晚，笑着道，“庄子里就有两棵芙蓉，我这就去这几支来。”

左威道，“伍阿婆，给你你就拿着，好好照顾她。”

伍阿婆便不敢再推辞，收了荷包后谢过江晚，便出去折芙蓉花了。

江晚和伍阿婆说话时，床榻上的柳玉娘似乎听出了她的声音，肿大的头颅在枕上费力地向这边转了转，眼睛位置的两道缝隙也尽力张开。

她露在棉被外的手也被烧得皮肉翻开，唯一完好的小指微微动了动。

左威搬来一把木椅放在床头，江晚在椅子上坐下，望着柳玉娘，轻声道，“玉娘，我是江晚，你还记得我吗？”

柳玉娘嘴唇颤动，嘶哑地吐出两个字，“记……得……”

她嘴角咧了咧，似乎是笑了一下，又说道，“我……从相州……带你回来……”

江晚也轻轻笑了笑。柳玉娘正是从相州的青楼把她赎出来的。她说，“后来，你又从‘活食牢’把我救了出来。”

听到“活食牢”，柳玉娘突然像一具破败的风箱般急促而尖锐地喘着气，扭曲变形的脸上紫红色的血肉不住抖动，有两处裂开来，黑色膏药下冒出红色的血水。

江晚吃了一惊，不明白为何柳玉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。

柳玉娘一直不知道救她的人是谁，她害怕被永安侯的人找到，便一直假装不能说话，无论多疼都忍着。直到今天见到江晚。

永安侯利用江远兄妹的事，以及江远急于邀功而暴露的事柳玉娘都一清二楚。连秦王一直派人寻找江晚的事她也知道。

江晚刺杀晋王后便失去踪影，那时柳玉娘就猜到，能在永安侯眼皮底下救走江晚并把她保护起来的人，只有秦王。

“我……没有告诉你……对不起你。”柳玉娘嘶哑地道，“……我……不是不想告诉你……是不能……不敢……”

柳玉娘原本是苏州花船上的歌姬，与一个来苏州游玩的书生两情相悦，私定了终身。柳玉娘把自己的私房钱都交给了书生，让他为自己赎身。谁知她和书生密谈时被伏在窗下的龟公听到，去向鸨母告了密。鸨母大怒，把柳玉娘剩余的金银首饰搜刮一空，又强逼她接客。

书生为了救柳玉娘，和龟公动手，失手打死了人，鸨母又花钱给通判送了重礼，将书生打个半死之后判了斩刑。

柳玉娘本要殉情追随书生而去，恰好被永安侯救下。永安侯让人从中斡旋，把书生改判了流刑。

“他说……一定会让我和玉郎团聚……”柳玉娘已经看不出悲喜的眼缝中烫出了两行热泪。

她为了报答永安侯，也为了早日再见玉郎，做了许多违背良心的坏事。

“我只求……今生与玉郎相守……死后下地狱……生生世世入畜生道……我都认了……”柳玉娘哽咽难言，声音越发暗哑，“……可是玉郎……玉郎……”

她一个月前去永安侯府，走到永安侯书房窗外，不经意间听到永安侯和檀若在房中说话，檀若提到了她的名字。

檀若柔声道，“玉娘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啊。”

柳玉娘心中疑惑，明知偷听风险极大，还是忍不住伏在窗下。她莫名觉得全身发冷。

接下来永安侯的话让她如同数九寒冬坠入了冰窟，寒意从四肢百骸散发出来。

永安侯听起来似乎喝了酒，语调懒洋洋的，漫不经心说道，“若想牢牢控制一个人，就要将她的弱点死死捏在手里。如果那个弱点不安分，那就早点将他除去。我把那男人投入活食牢，也是看在玉娘的情面上给了他一个机会，谁知他那么不争气，连半个时辰都没撑到，就被那些人畜分食了……”

柳玉娘只觉得脑中像有巨锤在狠命地敲打，又像有人拿了凿子不断挖着脑仁，疼得她站都站不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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