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兵狞笑着张开双臂朝她靠近,郑来仪揉着被踢痛的手腕,被一步步逼至夹角,莹然含泪的可怜面目陡然一变,眉眼间机锋顿现。
对方尚未来得及反应,却见她突然抬手,做了个奇怪之极的动作。
上方响起一阵“吱呀吱呀”的响声,那鹘兵猛地循声抬头,发现高处的木梁上悬着一根长长的绫罗腰带,腰带的另一头正攥在郑来仪的手里。
这废庙年久失修,主横梁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,那腰带正系在一处开裂最为明显之处,她只是轻轻一拉,木梁顿时从中弯折变形,成了两截。
耳边响起耸然惊心的动静,那是高处的无数檩条、望板失去支撑即将崩塌的声音。那鹘兵顾不得再去管眼前的郑来仪,扭身就要朝外逃命,却被她一伸手抓住了。
只听“喀拉”一声,二人上方的木梁应声而断,铺天盖地的尘土簌簌落下,一时迷住了眼睛。
成了。郑来仪眸色一轻。
那鹘兵的视线短暂地清明了一瞬,看清郑来仪狠戾的眼神,顿时大骇,想要尽快脱身,无奈身后是方才倒下的供桌,他被抓着一时无法施力,匆忙间仰头看——上方屋顶已经完全变形,形如一张破烂不堪的渔网,已经有细小的砖石砂砾纷纷扬扬而下。
而拼命抓着他的人,眼中毫无惧意,决意与他同归于尽。
郑来仪不知从哪里生出如此大的劲道,她的位置本就靠里,比对方更难脱身。她此刻已是抱着必死的意志,要拉这鹘兵陪葬。对方看清她眼中的狠厉,恐惧地尖叫着奋力向后。
拉扯间只听一声巨响,一整块混合着砖石、泥土、木梁的屋顶从他的头顶砸落下来,将他的喊叫声瞬间湮灭了。
危墙之下,郑来仪松出一口气,唇角勾起惨然的微笑。
寺庙已经坍塌了一半,剩下的另一半仍在继续坍塌。明晃晃的圆月在摇摇欲坠的屋梁上露出半张脸,她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中,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,声嘶力竭般喊着她的名字。
“郑来仪!!!!”
下一瞬,天昏地暗。
还能比他怀里的月亮更加耀眼夺目,高不可攀么
叔山梧在百米之外便见黄沙石壁边烟尘滚滚,他心猛地一沉,继而便看见了烟尘之中正在坍塌的废庙。院门前两匹拴着的战马正因身后的动静不安地甩着头,努力挣脱缰绳的桎梏。
他几乎是一瞬间驰至门前,翻身下马的那一刻,倾斜的屋顶以不可阻挡之势坍塌下来,在他眼前扬起无数的砂石尘土。
“郑来仪!!”
叔山梧破声高喊,一个箭步冲进尚在坍塌中的废墟,顺手抄起一根砸落到脚边断裂的门栓。
废庙的几根立柱以不同的角度歪倒着,不断有大大小小的土块和砖石向下砸落,他一只手护在头顶,一边奋不顾身地朝里冲,一边在黑暗中不停喊着郑来仪的名字,回应他的只有可怖的坍塌声。
约莫走了三四步,他被一根合抱粗的柱子拦住了脚步。
他低下头,依稀看见脚边有一只人手。急忙弯下腰,握住那只手,翻转过来,看见手背上一段墨色的刺青,一直延伸至小臂。
不是她。
叔山梧松一口气,很快被更深的忧惧所替代,他朝着废墟深处扬声。
“郑来仪,你在里面么?回答我!”
无人应答,一时间只有偶尔石块和砂砾滚落,发出细微的颗粒声。
此时的坍塌差不多停止了,倾倒了一半的废庙以一种诡异地角度坚挺着,面目斑驳的佛像歪倒在莲花座上,巨大的佛头被一堵坍了半面的矮墙撑住了,半张佛面沐浴在月光下,另一半仍藏在阴影中。
叔山梧强迫自己镇静下来,他侧耳细听,似有微弱的呼吸声,从废墟的深处传来。
他一矮身,迅捷地钻过拦在面前的圆柱,在狭小逼仄的空间内小心挪步,头顶传来沙石滚动的刷刷声。
佛像下方的昏暗中,依稀有个人影缩成一团,藏在矮墙的阴影下,头埋在膝间,一动不动。
“是你么?郑来仪?”他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。
人影动了一下,头缓缓抬起,清亮的眸光一闪,与他的视线在暗处交汇。叔山梧的心猛地跳动一下,瞬间归回原位。
“郑来仪!你……还能动么?”
不等她回答,又连忙道,“你先别动!等我一下!”
郑来仪抱着膝,冷冷看着咫尺之遥的叔山梧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。
叔山梧抬头看一眼她头顶,郑来仪所在的位置,上方倾倒的佛像和矮墙正形成了一个夹角,勉强维持着平衡,但矮墙是沙土垒成,不知能承受多久来自上方千斤佛像的重压。
他在心中迅速判断了一下,将方才顺手抄起的木棍支在前方的夹角上,一边朝郑来仪伸出一只手。他看着她的眼睛,放轻声音,似是唯恐吓到她:“你别怕,先过来,到我这儿来。”
郑来仪眼尾低垂,没有任何动作。叔山梧眸色微沉,视线扫到她的脚边。
一只被灰尘覆盖的手,正牢牢抓着她的脚踝。
他神色一凛,转而便意识到那手的主人应当已经死了,弯下腰去掰那只手。
那手竟然攥得很紧,没那么容易拿开。叔山梧皱着眉,将手指一根根掰开,伸脚踢到一边。郑来仪垂眼看着这一切,身体抑制不住微微发颤。
“别怕。”
叔山梧一伸手,终于碰到了她的胳膊,“走,先出去。”
“我动不了。”郑来仪摇头。
他心一沉,低头仔细打量她身体,一时没有发现什么致命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