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眼前忽起雾气,只觉一团蓝紫色冷艳的火在熊熊燃烧,它与我胸中那团火相煎、相斗、纠缠、厮咬、拼杀、绝不可融,直烧得我五内俱焚。现实与理想,爱与恨,悲与喜,如同阴阳两极不能相溶,终于忍受不住煎熬,狂啸而起。
我不禁悲从中来,只因我已没有选择的权利。
风急,轻卷群花,那一丛牡丹占尽夏色,艳若胭脂,明若晓露,灼灼花光似能映痛人眼。那光灿之色,直照人内心欲言还止的私密处,那脆弱、胆怯、悲伤、不足为外人道的颜色啊……
李治是天生的情种,成为他的所爱,甚至是最爱,是幸,亦或是不幸?与他的纠结,究竟到何时才是尽头?
只是世事倥偬,生死峥嵘,一切都由不得我沉溺于此,止步不前。
那株黑色的牡丹,枝叶繁茂,孤高寂寞地竖立着,如同炎夏里一抹黑暗的影子。
面对一床春泥,我微俯首,它是如此肥沃,正是锄地种花的好时节。我的园中,绿叶秾郁,牡丹盛放,那是没有被尘世的风霜冻坏的奇姝。
我手拿花剪,静修花木,心中一片新婚燕尔才有的怡然与春色,神情是少有的专注温和。李治赠于我的牡丹,我一直悉心照料,从不假手他人。
“武姑娘。”宫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,我回头,弯眉一笑,“何事?”
“淑妃娘娘来了!已到前庭了!”宫女气喘吁吁,却仍掩不住惊慌。
“哦?”我放下花剪,轻挑双眉。这萧淑妃终于也按捺不住,想来探一探我的虚实么?我原以为她能多忍耐些日子呢,看来仍是高估她了。
“走吧,随我去迎接淑妃娘娘。”我轻旋身,宽大的袖袍在风中扬起一个弧度,恰似一柄出鞘的利剑。
“奴婢武媚娘,参见淑妃娘娘。”我缓步上前,微弯身,敛衽施礼。
“武姑娘确是美丽绝伦,从面容上看,丝毫也瞧不出你比我长了几岁。我以为陛下如此宠爱武姑娘,必定不会怠慢你呢。谁知你竟如此狼狈……”萧淑妃微瞥了我一眼,眸中闪过一丝轻蔑。她的声音清如银铃,人又生得明眸皓齿、眉黛浅轻、发如流泉,身着嫣红纱衣,蔷薇绫裙,髻上簪着一朵红芍药,确是明媚至极,灼人眼眸。
我看着眼前这个美艳动人的女子,微笑淡淡。我一早便在此摆弄花草,穿梭其间,衣裙上沾染的斑斑泥土让人想不侧目都难。我却不在意,只轻描淡写道:“奴婢今日闲来无事,便来此照看花草。迎驾来迟,还请淑妃娘娘见谅。”
萧淑妃的目光转向院中的那数株开得娇艳的牡丹,先是一怔,而后便收回目光,她似只淡淡地一扫而过,恍若未见:“想不到,武姑娘还精通园艺之道。”
我眯眼,轻轻摇头,讳莫如深地说道:“这可不是园艺之道,而是堪舆呢。”
“堪舆?”萧淑妃也眯眼,两道好看的柳眉细细地弯着,“你指的是风水?”
“正是。娘娘可知,在宫廷之内,或豪门望族之中,草木皆欣欣向荣;而门庭冷落、产业颓败之家,则万物凋敝,由此可见人之气运可鉴于草木。”我见萧淑妃如此专注,忽起了戏谑之心,便煞有其事地说道,“所以奴婢以为,艺草植木若是得道,能为宅院助祥光而生瑞气,否极泰来,庇护一世。”
“哦?果有此事?”萧淑妃美眸微眨,神情似信非信。
“确有此事,譬如,红色的花入室可令家宅兴旺,而白花不能宜家宜室,”我颔首,抬手指向一旁的牡丹,那鲜红的花色,似立即便要灼烧起来,明艳之姿映得满园潋滟生光,我轻描淡写地道,“所以在这皇宫之内,也少见白色之花,只种植大富大贵之花。譬如牡丹,它特有的富丽、华贵与丰茂,被世人视为繁荣昌盛、幸福和平的象征。”
萧淑妃似是被我说动,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牡丹,眼中现出惊艳之色,珠唇吐玉地道:“武姑娘果是个中好手,将这牡丹照料得如此美艳,我十分喜爱,不知你可否割爱,赠我几株?”
“娘娘既下令,奴婢自当从命。”我瞧出她的用意,心底自是透亮,面上仍是笑吟吟地道,“只是牡丹的护养较为烦琐,恐怕娘娘会不胜其扰。”
“哦,此话怎讲?”萧淑妃一怔,随即问道。
“牡丹最喜夏季凉爽,而寒冬却耐不住严寒。所以它要有适度的雨水,充足的光照,但在夏日,正午之阳太过强烈,又有西晒,那便需要略有庶荫以避之。”此时正是正午,阳光地泼溅于地,我伸手取过放在石桌上的一碗清水,用手沾了水,遍洒四周,那水很快化作一滩水迹,唯有余凉仍飘散不去。想来是这清凉之水,稍缓了酷热,那树丛中一直鸣叫不停的蝉突然没了声息,我边洒水,边解释道,“每日正午,必要拿些清水为它解暑,少则一次,多则三次,不可懈怠。”
“我原先还疑惑为何陛下会流连你处,今日一见,方才恍然大悟。”萧淑妃缓缓说道,眼中似有两簇火焰媚然闪动,“武姑娘你貌美如花,又知书达理、见识广博,无怪陛下会钟情于你。”
“淑妃娘娘过誉了,奴婢惶恐。”我心底一沉,面上却若无其事地说道,“皇后娘娘贤良淑德,深得陛下敬爱。淑妃娘娘美丽温柔,才受陛下宠爱。奴婢乃粗鄙之人,不及二位娘娘半分,淑妃娘娘如此说,真是折煞奴婢了。”
“武姑娘不必过谦,我先告辞了,改日你可移步我处,我们可触膝详谈养花之道。”萧淑妃眼睛勾勾地盯着我片刻,而后微一颔首,亦不多语,径直地向园门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