酷暑六月,西斜的落日映红半天云霞,红到深处便成灰。天际暗云低垂,却不知,何时何处将风雨满楼。
萧淑妃从此就失了宠,李治已很少去她宫里,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,我心中却是亮如明镜。
李弘的降生,为我带来的是昭仪的头街,我再也不是李治身边一个微不足道、身份卑贱的侍女了。若说先前李治对我的宠爱是隐秘、不足为人道,如今便是众人皆知了。
在尔虞我诈、人心叵测的后宫粉黛中,我势如破竹的翩然姿态令所有人措手不及,令毫不设防的她们还未来得及迎战便已功亏一篑。
但我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,这个年轻的帝王,他眼前的无限江山才正要铺开。而我是他眼中盛开的一朵黑牡丹,恣容不凡、风情万种,但情之初始,有谁能预计未来?后宫佳丽,比我年轻貌美的大有人在,我时常望着自己的面容,而后心中渗出寒意。我长李治四岁,红颜易老,青春转瞬逝去,贪多一分爱恋便是需要多费心窃取一分幸运。隐蔽的仇恨抑或愁憾,午夜梦回之时依然袭向我。
五彩织锦铺满榻,碧纱帷幔拂地轻垂,绰约重叠,廊外皆以上好的沉香木铺就,天然幽芳扑鼻而来。梨花案上,青瓷瓶插了几枝桂花。我靠在软榻上,望着眼前的一切,遥遥想着,而后自嘲地一笑。
“武昭仪,这是陛下命人送来的岭南荔枝,肉白如雪,鲜润多汁,您尝一尝。”林锦女宫端了一盘雪梨,立在我身边,轻声唤我。她貌不出众,却自有端雅之态。
“哦……”我微怔,这才回过神来,伸手取过一颗剥好的荔枝放进口中,“林锦,怎会是你?你身子不好,还是做些轻闲之活。我记得我是让夏莲拿过来的……”
“这只是小事,奴婢做得来。”林锦见我吃得欢喜,便倚在窗边,怯怯地问道:“武昭仪,告诉我,你为何愿意讨我来做你的女宫?你应是知道我的过去……”
李治封我为昭仪后,便遣了许多个内侍宫女来侍侯我,我精心挑选了几名留下,其余的皆命他们回去原处,而林锦,她已年近五十,略显老迈,却被我留了下来。
“因为,你曾服侍过我的母亲,她对我说过,‘锦儿,是宫中值得信赖的人。’”我温婉浅笑,轻描淡写地解释道,“我身边如今什么都不缺,只缺可信得力之人,我不用你,还能用谁呢?”
林锦端着盘子的手微微颤抖,她的眼角似带着泪水般晶莹悲凉:“风姑娘,她,她竟不怪我那日出卖了她……”
“此事休要再提了。”听到她如此说母亲,我心中一酸,面上却似漫不经心地道,“你若不在意,日后无人的时候,我便唤你一声锦姨,你可不能拒绝。”
“奴婢,奴婢谢昭仪。”林锦惶恐拜倒,欲言又止。
“锦姨,你年纪大了,又有腿疾,不易久站,过来和我坐一会吧。来。”我起身扶住她骨瘦嶙峋的肩,我很是心疼这么一个蹒跚婆娑的中年女人,只因她令我想起母亲。
“不,奴婢不敢。”林锦却轻轻地摇头,“昭仪对奴婢的好,奴婢感念在心,但绝不会逾矩。”
我见她态度坚决,也不勉强了,抬头看看天色,已不早,便说道:“我有些倦了,想休息了,你退下吧。”
“是。”林锦躬身施礼,随即退了下去。
夜到三更,我突地惊醒过来,烦躁地坐起身来,瞥向窗外沉闷的天,开口唤宫女夏莲:“夏莲,我口渴,拿一杯清水过来。”
“林锦,你去拿!昭仪要一杯清水!”帐外传来夏莲不耐的声音,她恹恹地说着,人却仍躺着一动不动。
而在屋外的林锦想来是被夏莲的声音惊醒,连忙起身为我倒了一杯清水。
看着林锦蹒跚的身影来到榻前,我微皱眉,心中有丝不悦。如此情况已不是初次了,早前我曾叫夏莲去将荔枝拿来,却是林锦去做的。
“夏莲,拿本书来,我想看。”我接过杯子,望着夏莲又说道。
“让林锦去做吧!”夏莲翻了个身,只摆了摆手,便又继续睡去。
“我去……”林锦转过身,颠簸地向书架走去,我猛地起身,一把拉住她,而后高叫一声:“都给我起来!”
我院中所有的内侍与宫女都惊醒了,一个个惶恐地跑进屋来,在我眼前跪成一排。
我轻踏步,目光冷冷地扫过跪伏于地的十数名内侍与宫女,许久之后,我侧头问林锦:“如此情况,多久了?”
林锦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片刻后才明白过来,我这是在问内侍宫女们欺负她有多久了。她哀求地望着我,而后垂下头,沉默不语,只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袖。
我心中已是明了,便将脸一沉,断然甩开林锦的手,厉声再问:“你们如此对待林锦有多长时间了?!是谁先开始的?!”
那些内侍与宫女皆吓得面色发青,浑身发抖,却无一人敢回答。
“我只问这一次!”我回身解下挂在墙上前些日子李治赠于我的马鞭,手腕一抖,马鞭便裂帛摧玉地甩了出去,重重地打在地上,震得内侍宫女们又是一阵发颤。
“从……从十几日前便是这样了,是,是夏莲先这样对她的……不,不关我们的事……”一个圆脸的宫女终于忍不住颤抖地开口。
我横眉冷笑,而后偏过头,看着夏莲,沉声问道:“夏莲,她说的可是实情?”
夏莲紧咬着唇,全身发抖,却仍是不发一语,而一旁的内侍宫女却个个点头如捣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