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他去找他。
月色甚明,他悄无声息站到客栈的屋顶张望。顾惜朝就在楼下的外廊上,背倚着栏杆。他很瘦,在苍白的月光下,好像要被朔风吹走一样。
戚少商无声地落到他身边。
顾惜朝并不惊讶,好像早知道他会来找他,只是很勉强地笑了一下。风逆着他吹,他披在肩上的发丝被吹得很乱,衣袍也猎猎作响。
戚少商看着他的面容,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。他陪他背对街市站了一会儿,最后说:“你若是接受,我不怪你。”
顾惜朝如果接受完颜晟的条件,他们就可以彻底一刀两断了。戚少商还是戚少商,还做他的大宋江湖“龙头”、“金风细雨楼”楼主。顾惜朝就不再是顾惜朝,而是“完颜晨”;他就要入他的仕、做他的金国王爷,炙手可热。
他们再相见,就只能是兵戈场上的敌人了。
除此之外,再无交集,再无可能。
顾惜朝低声道:“嗯。荣华富贵,平步青云,我奢望半生无缘,今朝终于唾手可得……这些的确都是很好很好的……”
他顿了顿,“可是我不想离开你。”
戚少商看着他。顾惜朝低着头,长发遮住了大半的面容。
“……什么?”
“你明明听见了。”顾惜朝有些赌气地道,“我不会再说……”
“我听见了。可是我也想再听你认真地,看着我的眼睛,说一遍。”戚少商温言道,“惜朝。”
顾惜朝抬头,看着身边的戚少商。明月映在顾惜朝的眸中,好像月夜之下瘦西湖的湖光,涟漪荡漾。
“我说,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,可是我不想离开你。”顾惜朝转过身来直视着戚少商,他的左手慢慢地牵上戚少商搭在旁边的右手,“所以我不会答应完颜晟,不会留在这里。我会和你回临安。”
“只是为了我,你就要放弃这一切?”
“这里太冷,我不喜欢。临安就很好……”
——你也很好。
(不过他不会说出来的。)
顾惜朝其实不太待见杭州,或者临安。它的丰饶大气总让他想起安静、古旧到恍若被遗弃的扬州。他在临安感觉像个永远的局外人——在其他地方更是如此。
但他又喜欢佛塔上的清风,院子里的梨花,灵隐寺的大雪,孤山头顶的明月。
距离戚少商把病重的他从临安郊外的马棚救起,已经将近一年了。这一年,仿佛一场不安定的长梦,真假之间,沉沉浮浮。两人奔波劳碌千里万里,从暖风醉人的临安,阴雨连绵的岳州,再到朔风暴雪的上京。
好像有一面隐形的镜子,照着二十年前的故事。
有时候,顾惜朝远远地看向忙碌的、闲暇的、谈笑风生的,踽踽独行的楼主戚少商,会立马想起曾经那个志满踌躇的,为情所伤的,疲惫的,固执的,不屈不挠的大侠戚少商。
不过前者的形象逐渐刻进他的脑海,而后者恍若被水冲淡的浓墨,一张泛黄的画,越来越不清晰。
——旧梦若终究只是梦,又谈何重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