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事不宜迟,即刻就走。”
“那要不要和子玉大哥说一声?”
“说什么,越说得多越容易露馅,我都不敢去,你敢?”
孟阳想了一想,脸色一僵,说道:“不敢。”
我轻笑一声:“不怕我,倒怕他,这个家也不知谁说了算?”
孟阳木然地看了我一眼,随即垂下眼皮,就差把“明知故问”写在脸上了。
我并未与子玉辞行,只是让秋荑代为传话说我要去郢都处理点杂事,耽搁几日,便领着孟阳走了。
若敖氏和王军对峙的正火热,全楚陷入了风声鹤唳的紧张状态,自古外战不可怕,内战最可怕,若敖氏和王军谁也不敢贸然动手,就隔着九鹿山互相僵持试探,派人来往谈判。
我这个令尹再次行使出了楚国令尹的战时特权,不用通过熊玦,便调动屈氏全军赶往郢都城,宣称要誓死守卫郢都。
屈氏五万大军将郢都城围得水泄不通,熊玦先是下令关闭城门,但一夜之间他便改变了主意,打开城门让屈氏全军入城。
但我第一个找的人,却不是他。
我带着一支队伍迅速包围了华容府,府邸守卫自然抗不过训练有素的军队,府门被轰然破开,我径直走去了华容的会客偏厅。
偏厅内,华容与他那些同修坐在席上,正在议政,见我进来也丝毫不惧,继续旁若无人地讨论着天下事。
我走向华容,对其他人道:“本尹今日有些事想向华容大夫请教,各位大夫就先撤了吧,以免殃及无辜。”
一道道明晃晃的剑光架在了脖子上,华容那些同修终于露出了惧色,华容哼笑一声,对他们道:“今日的辩论甚是有趣,改日鄙人再扫席以待,邀请各位同修再论。”
所有人都离开后,我让人关上厅门,只留我和华容。
华容还是保持着方才跪坐于席的姿势,一脸无惧且不屑地看着前方,并不看我。
“令尹大人大军围城,要杀要剐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,何必亲自来问我什么,你不是一向很厌恶我么,趁此机会杀了我岂不快哉?”
“怎么我在你眼里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吗?”
“哼——”华容冷笑一声,“令尹大人敢围堵乾溪,杀掉数十个身居高位的氏族将领,像我这般无根无依的外臣,在令尹大人眼中只怕跟地下的蚂蚁差不多,你要杀便杀,从我踏上这条路开始,我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,死在这里也算死得其所。”
我看着他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,一下便钳住了他的下颌。
“你倒还装起英雄来了。”我狠狠说道,“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,那些为国赴死的儿郎全死在你和熊玦的算计里,你怎么还能如此坦然。”
“谁……谁告诉你……是我……算……算计的。”华容面色红紫,双眼充血,却依然用凌厉的目光看着我。
我手下一松,心里却径直沉入了百丈深渊。
“其实你清楚是谁,你只是不敢面对。”华容咳了几声,似笑非笑看着我,“我一个外臣,大王会让我插手军中事务吗,啊?”
“不错,我曾有过建言,要在若敖氏里扶持一个偏向王室且能力平庸的人做族长,这样三代之后,若敖氏自然势弱,可以和平演化氏族矛盾,就像你们屈氏,当年屈瑕何等英雄,屈氏何等风光,但你爹掌握屈氏不过二十年,屈氏就堕落成二流氏族,若不是有你这个中兴族长,屈氏就彻底完了,所以运气好的话,连三代都不用,一代就够了。”
我看着他那张算计别人也算计的毫不掩饰的脸,心道这些稷下学宫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品种,一个两个都这般让人想打,又让人不得不细细揣摩他们的话。
“我从内心里是真的欣赏莫汐族长的,他是天生的将领,子湘给若敖氏选了一个最好的将领,却给楚国选了个最差的将领。莫汐做族长只会让若敖氏更加壮大,楚国已经渡过了肆意开拓的阶段,已经不需要这么能征善战的氏族了,飞鸟尽了,良弓就应该藏起来做个祭祀时众人崇拜的神,而不是在这个国家与公室争辉!”
“中原国家合众连横,不会那么轻易屈服于某个氏族的武力,楚国的氏族只有舍弃小我,才能成就大我。楚国唯有集权之后才有能和中原诸侯联军一战之力,可你们谁也不愿意放权,我且问你,若这么继续下去,王室权力下移,氏族斗争加剧,楚国只会更乱,这就是被全楚视为第二个君主的、令尹大人想要的吗!”
我听着他的话,竟然有些听愣了。
不是,这哥们儿怎么这么会说。
“我若要害莫汐族长,只会用阳谋,不会用阴谋,乾溪的事我知道后也是心里一凉,可这就是君王,君王有几个是心慈手软的,我借他之手实现我心中大道,却也是宛如置身悬崖,身不由己。”
“大人,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,你现在还要杀吗。”华容直勾勾看着我,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。
我长叹一口气,沉默良久,最后只能对他道:“你那套改制,在楚国实行不了,你该去别的国家,比如秦国。”
“事在人为!还没做如何能知,楚国可是当世第一大国。”
我看着他,什么也不说了,转身便走。
离开华容府,我刚站在门口,王宫的内侍和马车便来了。
“令尹大人,大王知你必在此处,派小的来请大人入王宫一叙。”
这个内侍是熊玦的贴身内侍,还在做公子时便跟着他,对屈云笙和公子玦的年少往事一清二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