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内的时间悄然凝固。
许迦叶默然良久,神情恍惚至极,整个人如同一座风化了的石像,一阵微风都会令她摇摇欲坠。
但她终究没有坠落,半晌后,她抬起眼睫,眼中期盼依旧,眸光璀璨,未有分毫黯淡:“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?对了,这幅字你是从何处得来的?”
沈徽心头一沉,小心翼翼地端详许迦叶的神情,她眉眼间的情绪浅淡如烟,隐约还透着些许笑意,星星点点的微光从她的眼睫中流泻出来。
她是真的在期待着他的答案。
沈徽竭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,收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:“迦叶,我方才已经说过了,你忘记了吗?”
许迦叶怔怔地看了沈徽半晌,像是在分辨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,可周遭的一切于她而言都像是混沌一片,她什么都分不清。
她的眼皮重逾万斤,沉沉地压下来,将她整个人都压得坠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李乐衍伏于案上提腕挥毫,察觉到了她的到来,抬头含笑望向她,他的目光太温柔,落在人的身上,如同潺潺流水淌过青石岩壁,浩荡余晖拢住了绵延远峰。
包容所有罪孽,洗涤一切痛苦。
许迦叶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朝他走了过去,一步一步,越来越近。
沈徽见许迦叶像失了魂魄般朝门那边走去,想阻拦她又怕惊着了她,只能紧紧跟在她身侧护着她。
这条路实在是太过漫长,许迦叶孤零零地走了几十年,死了一遭,又走了好久好久,她一个人时不觉累也不觉疼,可见到了殿下,她便不自觉地想要落泪、想要呼痛。
她踉跄着向前,终是脱了力般向地上倒去。
沈徽连忙将她揽在了怀里,见她的脸色惨白,面容憔悴,像是快要燃尽了灯油的琉璃灯,只剩下了一息的光亮,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整个人淹没,颤抖着声线高喊着让人快把大夫寻来。
许迦叶并不看沈徽,用最后的力气抬头向李乐衍看去,他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不带分毫笑意,方才的温柔仿佛只是她的错觉,他冷淡地睨了她一眼,将视线转向了沈徽,对他道:“她染了疯病,沾了灰尘,你随意处理了吧。”
大音希声,心痛到极致,便只剩下迷茫与麻木,许迦叶愣怔半晌,没有流泪,反倒笑了起来,原来似海般的深情厚爱,情定来生不相负的誓言,亦会被她的丑态百出消磨殆尽,是啊,这世上有谁会愿意爱一个疯子呢?
她咳嗽了两声,一缕血丝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,声音越来越轻,终至微不可闻:“两年前,三月廿二那日的早朝上,我在满朝文武面前发病,那之后你便待我冷淡了。后来,我的病又当众发作了数次,你虽不在场,定也有所耳闻,甚至不愿再见我。
“你不认我,是怕我缠上你吗?你不必担忧,我有自知之明。”
她从来没有奢求过那么多,他为何要这样待她?连全一个念想的机会都不愿给她。
沈徽神情仓惶,往日那如泉水般清澈的嗓音喑哑至极:“迦叶,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,大夫马上就来了。”
结合那幅字和方才许迦叶那欣喜而期盼的神情,沈徽对她此时此刻的呓语有了些许猜测,却不敢确定,如果他的猜测为真,那萧亦衍简直罪该万死。
“砰”的一声响,书房的大门应声而开,摇摇欲坠。
是裴玄澈听到了里头的动静,踹开门冲了进来,他看清屋内的情景,眼眶立时边红了,像归巢的野兽一样扑到了许迦叶身边。
进来时还好好的一个人,此时脸上毫无血色、唇边血迹斑斑,成了一页微风一吹便能将其轻易损毁的单薄脆弱的纸,裴玄澈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,连碰她一下都不敢。
他想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将手贴上许迦叶的脖颈给她安慰,可指尖刚一触到她的肌肤,他心中便升起了眼前人将要碎了的恐慌,泪水如雨点般落下,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。
是谁把她害成了这样?
他骤然抬起头,手摸向腰间,拔刀出鞘,刀光闪过,薄如蝉翼、寒光逼人的刀刃转瞬间便架在了沈徽的脖子上,他神情犹如恶鬼,眸中的森然鬼火比刀锋还要冰冷,淬了毒般,透着刺骨的寒意:“你做了什么?”
沈徽任由刀锋抵在他的咽喉处,划破他颈间的皮肤,许迦叶在他身边出了事,罪责自然也应由他一力担之,抱着许迦叶,他一动都不敢动,生怕挪动了一寸,便会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。
他虽不反抗,看向裴玄澈的目光却冷冽如霜,全然不复往日的文雅与温和:“等她好了,我自会谢罪,你若敢擅动一下,让她有什么闪失,我会让你明白有时候死了也是一种幸运。”
就在此时,许迦叶缓缓抬起手,搭上了裴玄澈的胳膊。
她的手极轻,没有用多少力,却把裴玄澈从地狱拉回了人间。
裴玄澈连忙低下头看向许迦叶,把刀扔到了一旁,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,脸上的神情乖顺又哀戚。
许迦叶半阖着眼睛,有气无力地道:“与他无关,我们回家吧。”
裴玄澈将她的手紧贴在脸侧,一时间泪如泉涌,不住地答应着:“好,我们回家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伸手,准备把许迦叶从沈徽怀中抱起来。
沈徽冷冷地瞥了裴玄澈一眼,垂眸望向许迦叶,眸光柔和了下来,透着掩饰不住的担忧:“迦叶,你的身体……还是先看一看大夫吧,等休养得差不多了,再回府不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