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宝打着瞌睡,将御膳房送来的早膳银耳汤倒在树下,摇摇头心道好造孽,三餐都要糟践了。好在小厨房自己人煮了粥做了点心,随意用些也无妨。
外边送来的衣裳被褥器物都需小心检查,萧知遇也很少出翠微院,这般小心了,竟还是着了道。
他身子弱,每晚都要喝药,怕苦因而从小到大都是一气喝完。半碗下去忽觉不对,当即丢下瓷碗,抠着喉咙直呕,吐了大半。
当晚悄悄招了东宫的太医来诊,是慢性毒,时日长了便会出问题。幸而吐得多,只是伤了身,需躺在榻上休养几日。
进宝吓得厉害,提议要告到皇帝面前,萧知遇却摇摇头:“不许声张,接下来还有安排,切莫打草惊蛇,只当是旧病复发,需静养。”
太子那边进展如常,慢悠悠将多年前的宫闱秘闻查了,什么还君明珠的歌谣确实蹊跷,老皇帝果然还是疑心深重,又交代去查梁昭仪。
梁昭仪的过往便又顺理成章交给了皇帝。
皇帝纳她为妾时并不在意身世,如今一看,曾是安国公府上的马倌之女,一家人曾在安国公府上做事十余年……哪还能让人放得下心。
于是接下来的一切,便都只需顺水推舟了。萧知遇想。
太子既然对安国公和梁氏早就怀有疑心,自然握有些证据,只是陆霖能查到的,太子自然也能查到,同样是蛛丝马迹,不足以取信。
若由陆霖亲口说出是安国公私会嫔妃,皇帝必然大怒不信,但若让皇帝自己起疑,忍不住派太子去查,那么同样的证据,起到的效果会截然不同。
萧知遇看着屋檐下照进来的夕阳,算了算时间,心里知道快要到了。
最后差的,便是能彻底击垮皇帝信任的亲眼目睹。
半个月后,京郊围猎。
距离安国公遇刺已有月余,去年围猎魁首乃是安国公侄儿,挣足了脸面,此次围猎自然应该出席,他托病不朝太久,养养伤也该出山了。
因本朝皇帝朔州出身,带起些尚武的风气,官眷乃至后宫嫔妃,能骑射者亦能参加围猎,因此到场的女眷也不少,在后面搭起帷幕。
萧知遇面色苍白,晃晃悠悠骑着小马来了。
萧容深着了一身箭袖,意气风发,自四皇子被遣出京,他朝堂得意,自有些不同往年的风度,瞧见他,笑道:“二哥不是病刚好么?怎还来围猎。”
萧知遇道摇头:“总在屋里闷着,病更好不了,左右我只是来凑数的,你们争夺魁首去。”
他素来荏弱,去年此时参加围猎,是待在帐篷里歇着的,裴珩在外追逐猎物。今年他是别有目的,哪怕病还未好全,也撑着未缺席。
萧容深眼角瞥了眼远处独自策马离开的裴珩,心道这陆家一事到底还是让他俩生分了,便笑了一声不再说,打马去了。
萧知遇仿佛漫无目的地驱着马,在山林中走动,目光却朝着皇帝和太子的方向,他落后一大段,跟了上去。
他知道皇帝此行会发生什么。
此次围猎由太子安排,围场内的侍卫都是他的手下,有些人会往哪条路走,应该被引往何处,会遇见何事,都是已经定好的。
萧知遇刚走几步,忽被淮安王世子一行人拦住了去路。
淮安王世子骑着高头大马,睨着他,阴阳怪气道:“金尊玉贵的二殿下也肯来围猎?怎不见睿王殿下相陪。”
他语气怪异,是因当年之事怀恨在心,加之近日听闻自己挨了弹劾竟是二皇子搞的鬼,前途全废了,便愈发有气。
萧知遇打算跟上皇帝,不欲与他周旋,敷衍道:“你要寻裴珩,他往那边去了,你追快些还能赶上。”
淮安王世子却道:“殿下早已嫁与睿王,找殿下不是一样的么?”
萧知遇已和裴珩决裂,实在不想听到裴珩相关,搅得他心烦意乱,策马掉头。
“淮安王世子若要找不痛快,便去寻睿王,与我有何干系?”
淮安王世子一噎,他怎敢去找裴珩的麻烦,小时候就被打掉了门牙,每对上一次就是鼻青脸肿的下场。
他只觉萧知遇这话是在挤兑他没种,不敢招惹裴珩,登时怒上心头,拍马又拦在前面。小马被惊得猛然踱步,萧知遇不善马术,不由跟着一晃,低呼出声。
淮安王世子当即大笑道:“二殿下这怎么行,只怕哪里窜出一条野狗,就要吓得叫起来了。”
萧知遇冷冷道:“是有野狗挡道,该骂野狗。”
淮安王世子身后的一群公子哥都听懂了,各个面面相觑憋着笑。淮安王世子原还在得意,忽而反应过来,大怒道:“你敢骂我!”
他本就要脸面,如今竟让一个下嫁的废皇子当众折辱,听身后此起彼伏的憋笑声,往后不知要传进多少人耳朵里,心中大恨。
眼看萧知遇要走,他立刻扬起马鞭,要抽向二皇子座下的小马,最好能让对方摔下马来。
此时忽听一道尖利的破空声,从身后由远及近,淮安王世子不及反应,只听“嗤”的一声,他手臂随即剧痛,不由惨叫着跌下马。
萧知遇也惊了一跳,回身一瞧,只见淮安王世子抱着左臂狼狈扑在地面,隐约可见血迹。
不远处一支白羽箭钉在树干上,箭羽犹自颤动。
有跟随的公子哥连忙下马将人扶了,四下张望叫嚷起来:“这是谁的箭,莫不是没长眼?伤了淮安王世子!”
“箭是本王所射,你待如何?”嗒嗒的马蹄声,幽深的林子里转出一人一马来,手中持弓,赫然竟是裴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