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慢些走,要是腿疼了,就和爹爹说。”颜九儒像牵着刚学步行的孩儿,牵着颜喜悦的两只手一步一步慢慢走。
颜喜悦走得很吃力,两只膝盖打不了弯,脚掌又不能完全贴到地板上,走久了腰还疼,在外头走没几步她就扑通一下跪下,在地上爬了几步。
倒不说别的,爬起来比走路轻松得多。
“爹爹,我能爬一会儿吗?”颜喜悦不想总是被抱着,想活动却有心无力,唯有爬行可行。
颜喜悦爬得高兴,手脚利落,颜九儒不好拒绝,只在背地里冷汗狂流,生怕她一个眨眼就变成本形。
她的本形对他而言是似猫儿那样小巧无害的,可对其他人而言再小巧可爱也是猛兽。
船里头出现老虎,只怕会被丢进江里头自生自灭了。
爬有半柱香的功夫,颜喜悦累了,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,见她不再爬行,也没有露出一点本形,颜九儒紧握的拳头也终,背上的冷汗渐渐止住。
“爬累了?要不要爹爹抱着你走几圈?”颜九儒蹲下身去。
颜喜悦抗拒地摇起头:“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吧,爹爹不用管我的。”
“那爹爹也坐一会儿,今日的风温和。”颜九儒拍拍地上的尘泥,紧挨着颜喜悦右边坐下。
颜九儒腿长,颜喜悦和他并肩坐在一起,努力伸长了腿都达不到他的膝盖处,她拉直了大拇指和食指,在腿上比划。
比划几下,她大为震惊:“爹爹,你的腿近二十几折长。”
她的手指短,比起来当然有二十几折长,颜九儒笑着解释:“以后喜悦长大了,手指也会变长,到时候就没有二十几折这般夸大了。”
说着他也拉直两根手指放在腿上比划。
一比,恰好是十折,虽然也是长的,但没有二十几折听起来那般夸大吓人了。
“那爹爹比划比划我的腿。”颜喜悦脸上泌着兴奋,不知自己的腿有几折长。
就这短短的一截腿,颜九儒用眼瞧就知有几折长了,不过不想让她伤心,比划时故意没有拉直手,将只有两折半长的腿,硬是比划出三折半长。
“三折半。”颜九儒声腔上扬,“日后一年长半折,等到喜悦出幼时就和爹爹差不多长了。”
“那以后我会是长腿的蘑菇了,长腿的蘑菇,可以给人挡风遮雨呢,日后爹爹和阿娘都不用带伞出门,带着我就好啦。”
被颜九儒忽悠住的颜喜悦眉飞色舞说着趣事儿,顿惹得颜九儒哈哈大笑。
在二人欢笑之际,船只忽然一阵骚动,一团又一团的人蜂拥至船边,好似是江面上发生了奇事。
不少人从眼前走过,颜九儒爬有不长眼之人,当即抱起颜喜悦,也去人群密集里凑个热闹。
谁知刚上前就看到了凄惨可怕的画面,一艘被烧得半毁破烂的客船停在岸边,离得十米远,还能闻到一股火焦的味道。
船边的江水漂浮着黑黢黢烧毁断开的木头,还有包袱什具零零散散随着江波漂流打转。
岸上躺了几具被烧得不辨形容的尸体,其中也有几具完好干净的尸体,身上湿漉漉,脸色惨白肿胀,看起来像是淹死的。
“哎呀,真是可怜。”
“是失火了吗?”
“那尸体里头还有小孩儿呢。”
颜九儒一见是这种不宜的画面,哎呀掉声一叫,捂住颜喜悦的眼睛掉头就走。
不过身后很快涌来来另一团看热闹的人,他走得并不顺利,有时连站的空隙也找不到。
颜喜悦没有看到尸体,但看清了那艘船,眼睛被捂住后她仔细回忆了一番,道:“爹爹,那艘客船是不是我们昨日乘坐的那一艘?我瞧着有些像。”
玖拾贰·
颜九儒眼里只看到那些尸体,没有注意烧毁的客船,经颜喜悦这么一说,他回头看了一眼,确实有几分像,不过烧毁了大半,不能十分肯定。
但若真是那艘船,如果昨日颜喜悦没有发热,他们没有下船,或许也会葬身火海,成为散落的残骸和破烂的一部分。
仔细一想后,恐惧感袭遍全身,胸口的红肉擂鼓般跳动,颜九儒手心湿了一大片。
眼皮一垂,他看眼戴在颜喜悦手腕上的小鲤鱼,两日不见,似乎比到手时颜色更鲜艳灵动了。
“爹爹,是我们坐的那艘船吗?”颜喜悦的脸从颜九儒的手掌心里逃脱出来,她想回头看,却又怕看到不好的东西,于是就用余光瞟着看。
余光看去,其实什么也看不清。
“爹爹也不能确定。”颜九儒回答她。
“啊……”颜喜悦忽然泄了气,用话本里的话来说,她就是一个拖油瓶吧,她头慢慢扭正,嘀咕道,“上大都一趟,也太多意外了……”
看样子她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了,颜九儒轻弹她的脑袋,故作生气道:“你这模样让阿娘瞧见了,阿娘可又要伤心了。”
被弹了一下,颜喜悦嘶也不嘶一声,她也不想胡思乱想,可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病了,才要上大都一趟,如果不是因为她,爹爹和阿娘如今就是在桃花坞里闲邀邀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吧。
“爹爹,你和阿娘有没有后悔过?”颜喜悦深深陷在自责的情绪里无法自拔。
“后悔过。”颜九儒淡不济来了这么一句,“后悔的是没早些带你上大都治病,喜悦,就算那艘船是我们昨日乘坐的那一艘,但船并不是因你而起火烧毁,这件事与你没有一点干系。若真要说有关系,便是爹娘因你才逃过了这么一个火劫。”
客船始终逆流而上,不一会儿那艘烧毁的客船再也瞧不见一点影子了,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,到旷地纳凉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