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喜悦心里的愧疚无法在一瞬间里消散干净,不过颜九儒那番话说完后她不再耿耿于怀了。
武宋注船,睡了一觉后也没有好起来,晚膳时只吃了一些酸果子。
酸果子不能饱腹,反会加剧饥饿感,可她又碰不得荤腥,只能喝些淡口的粥。
看武宋总是欲吐不吐的样子,颜九儒不由捏了一把汗,要不是她前几日月经才来过,他还以为自己疏忽大意,让她暗结胎珠了。
赤兔西沉,到了掌灯的时分,有人敲锣打鼓,大喊着灭烛灭灯,船家忽然不许任何人在客船上点灯烛照明了。
有人疑惑问之,原是因那一艘烧毁的客船。
说是昨日有一对男女在船上行盗窃之事,用迷魂药药倒了小屋里的人,盗得东西之际,一只猫儿闯入,凌空一翻,不小心打翻了屋里头的油灯。
火星子四散开来,只那么一会儿,那火刮刮匝匝烧了一大片,伴随着滚滚浓烟,盗贼扑火不迭,又见扑火无用,大惊失色,慌不择路逃去。
一见小屋烧得几近毁塌了才有人发现火情,可为时已晚,客船上到处是易燃之物,烧得一点,一点风就能令火势迅猛而起。
起火处又恰好是客船的第二层,火自上而下,亦自下而上烧起来,刺眼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,如同猛兽之血口,无情吞噬着一切。
船上的人逃到何处去都逃不开,惊恐与呼救声在夜空中此起彼伏,不得已之下,他们咬紧牙关,在寒冬腊月里跳入江河中。
可怜船上之人并不是人人擅水,也并非人人身体健硕,能忍受江河之冷,一时间死者无数,伤者也无数,惨不忍睹。
武宋听了此事,为那些死伤之人动了恻隐之心:“不知那两名盗贼是死是活,活着定要抓起来上夹棍,害得这么多人干折性命……”
而后又听颜九儒说那艘船似是昨日乘坐的那艘,两眼一瞪,吃惊不小,半晌儿看着某处地方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能从避开这个火劫,她心里头庆幸,但也害怕。
“一男一女,还有猫儿,起火处是第二层的小屋……”武宋琢磨着,忽然,一张面孔在脑海浮现,她从榻里站起来,深深吸了一口气后,说道,“夫君,你说这两个盗贼,其中一位会不会是那位包头妇人?另一位可能是那位和我搭讪的男子。”
颜九儒没见过和武宋搭讪的男子,不知其样貌和品行,可他与包头妇人打过无数次的交道,第一回打交道时,就清楚她的品行不端正,贼眉鼠眼的,是个手脚零碎,能做出盗窃之事的人。
“若真是他们的话,那昨日他们本是来盗我们之财的,可我们因故离船,他们盗不得了,便换了一家人。”说着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流了下来,武宋手脚冰冷,随着摇摇晃晃的船只眼前一黑,瘫软地坐回榻里,头低到腔子里说,“不知为何,明明逃过了一劫,可我的心里不好受。”
没有离开的话他们会丢了救命用的钱财,不会让那么多人丢了性命,幸运一些也许还能当场抓住盗贼,但他们离开了,为此一船人死的死伤的伤,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,武宋的心里格外矛盾。
“娘子别将这些事儿往身上揽。”颜九儒板了脸,“往常你总爱说喜悦胡思乱想,其实自己也是如此。我们并非始作俑者,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情,那盗贼是冲着谁来的其实不重要,不管冲着谁,错的都是做恶事之人。”
“唉,话虽有理,只是想起来心里头还是不大好受,喜悦那场热,也是烧得不明不白的,大概是天意了。”武宋眼眶酸溜溜的,眨一眨眼后酸涩感骤然消减,“如今也只能希望盗贼被抓住后绳之以法了。”
这件事提起来武宋会伤神,那夜之后,颜九儒再也没提起过。
后面的路程一帆风顺,风儿轻轻,阳光明媚,天气十分美,到大都的那一日的夜间才飘下大雪。
寒风肆意咆哮,这一场雪,连飘了八日。
玖拾叁·
冬日的大都,寒风比苏州的风劣,一阵一阵吹得人耳朵疼,仿佛下一刻就要和脸颊脱了关系。武宋第一次来大都,不知这些风如此锋利干燥,到大都第二天,两只耳朵通红肿胀,出现了冻疮,又痒又疼的好不难受。
颜九儒曾生活在比大都还要寒冷的地方,虽多年不曾北上,不过他的筋骨本就不一般,到了大都,衣裳不需添一件,耳朵不需呵护,身体比在苏州时还要暖和许多,武宋知晓后心肠一妒,偷偷嗡声道:“怪不得都喜欢虎皮。”
虎皮温暖,她如今也喜欢非常。
幸运的是颜喜悦有那一顶裹头的虎头帽授暖,每回出门,她只会露出一双眼睛。
蒋尚延一到大都便视他们如生人,不过离开前,他道:“投宿的地方你们且往北去找一找,那儿的汉人多。”
说完一声招呼不打,下了船转身便走。
颜喜悦看他头也不回往前走,伤心了一小会儿,不过大都的热闹很快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。
高鼻梁碧眼的人随处可见,他们生得高大,头发的颜色也和汉人大不相同,颜喜悦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多异面孔,看得入神,眼睛都忘了眨,直到干涩酸胀了才眨上一眼。
到大都的时候是在正午,宿处不好找,武宋提议先去吃午膳。
颠簸了这么长的时日,是该好好饱餐一顿了。
大都的蒙古人多得不可胜数,为满足他们的胃口,食店里都卖羊肉,武宋身子不舒服,本就不爱羊腥味,这会儿再闻到讨厌的味道保不齐会没有了胃口吃东西,颜九儒凭着灵敏的嗅觉,找到一家没有羊肉味的食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