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进门,便有一名戴着帽子的老板引他们入座:“客人是三位吗?吃什么饭?吃干物事还是湿物事,爱咸还是爱淡?”
老板说话字正腔圆,语速却是极快的,武宋和颜喜悦半个字没听清,愣在一处,颜九儒嗅觉灵敏,耳朵也灵敏,坐下后从容不迫看着食单,道:“娘子和喜悦想吃干物事还是湿物事?”
“湿物事。”见问,她们异口同声选择了湿物事。
老板一听,拿眼瞧了瞧他们的行头,瞧毕了,笑容灿烂,舌头卷着道:“你们从南边来的吧,吃不惯干物事,我们这边的饼不噎人的,高丽人甚是喜欢吃的。”
这话听着只是寻常话,不过颜九儒留了心眼,不轻易透漏过多事情:“我娘子是南边人,她吃不惯,我倒是爱吃,主人家的猪肉是多少一斤的?”
“客人喜欢瘦的还是肥的?”老板先问了这个问题。
“要肥瘦均匀的。”
“那是一两半一斤。”
“便切一斤猪肉,挑嫩些的切,半斤清油炒,着少一些盐,或是调些盐酱水,我们自个儿调和着吃,剩下半斤就米饭熬煮一锅,煮烂一些,然后来二两烧饼……主人家这儿有什么好菜蔬?”
颜九儒不爱吃菜蔬,不过武宋爱吃,这会儿多吃些菜蔬胃口也会好一些。
“有酱瓜儿。”老板翻翻食牌回道。
“那来一份。”
“凉着吃还是热着吃?”
“天气冷,自是热着吃。”
“今儿天气比昨个儿冷。”老板搓搓糙得翻皮的手指,“客人吃盏酒吗?吃酒身子暖和。”
颜九儒想也没想回绝:“近日肚子里装着药,不宜吃酒,过几日再吃吧。”
怕老板又要推别的食物,回完话以后他琢磨一下,又加了一句:“先点着这些吧,肚子饿得很。”
“晓得了。”老板记下食单,转身去了厨房。
点菜的当儿,武宋和颜喜悦因听不大懂这儿的土话,光着眼一句话没说,等老板走了,武宋才和颜九儒咬耳朵:“夫君,这大都食店的猪肉也是按斤点的吗?烧饼不能一张张买吗?”
“倒也不是。”颜九儒偷腔回,“这样点显着我们不是这儿的生人,店家才不会溢价而卖,不过北一边的人,都喜欢买多一些,吃不完带走就是了。”
“原是这般。”武宋咂咂嘴。
不怪她大惊小怪,平日里一斤猪肉够吃好几顿的了,这会儿突然来个一斤,还是头一次见。
初次出远门就到北边的大都,大都的人文风情和苏州截然不同,颜喜悦精神恍惚,坐在那儿连话都不会说。
看她一脸痴呆的模样,颜九儒问她:“小喜悦怎的一脸呆样?”
“妙常和萧哥哥是从大都里来,说话和我们不一样,不过吐字甚清晰,甚是好听的,我听着不费力,我本以为大都里的人说话都和哥哥姐姐们一样,但并不是,他们说话不清晰,舌头里卷了飓风似的,字赶字,一截话缩成两三个字吐出来,我方才一句话都听不懂呢。”颜喜悦双手捧着愁苦的脸,因为颜九儒能和大都里的人无碍交流,她便觉得是自己太笨了。
大都里还有蒙古人、色目人等,汉人说的话都听不懂,何况是别的人种说的话,一时间,她有离乡后的落寞了。
“其实阿娘也听不大懂。”武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,“不过反过来一想,这儿的人去了苏州也听不懂我们说的土话,所以不是我们脑子笨。”
这话说的对,不是因为笨而听不懂,颜喜悦豁然开朗。
说话之际,二两烧饼和一盘酱瓜儿先端上来了。
酱瓜儿炒得香脆,嚼起来声音清清,听着叫人觉着清甜,颜九儒忍不住夹了一一块来吃。
味道咸蛋适中,吃起来的口感确实不错,但再不错也是果蔬,果蔬的味道对他来说是苦涩的,他搁了筷子,默默拿起一旁的烧饼趁热吃。
不多久粥与炒猪肉端了上来,武宋和颜喜悦吃粥,颜九儒则是一口烧饼一口猪肉搭着吃,半斤猪肉和二两烧饼都吃进了肚子里。
吃饱喝足后要去找落脚的地方,付食钱时老板道:“客人是要去什么地儿住下吗?我们这儿有住宿的屋间,不如就投我这处来。”
“我方才便晓得主人家这儿能投宿,瞧着宽敞明亮的。”颜九儒礼貌婉拒,“不过我在北处那儿有相合的亲戚在,他已经收拾好了客屋了,虽窄小了一些,但若现在不去住,他以为我是嫌弃上了。”
玖拾肆
颜九儒说完,带着武宋和颜喜悦匆匆就走,不管那老板说什么挽留之词,头也不曾回过。
直到走到观音嘴儿拐了进去,他的脚步才慢下来,不等气喘平,便解武宋之惑:“那老板看着心善,不过方才点菜时,旁敲侧击问我们的本籍,便是想知道我们原先住在何处,离这儿远不远,在大都有没有相熟的人,只怕心肠黑漆漆,欲行盗窃之事。在这儿被盗窃了,我们没有门路,若和官府打上交道,十有八九没有结果,到时候耽误喜悦的病情,还白来一趟大都。”
“出门在外没有一点心眼,倒是要处处吃亏。”原以为到了大都可以不用小心提防着了,谁知这大都鱼龙混杂,原比在船上还叫人烦恼,武宋想到要在这儿过一段时日,头疼忽然发作起来,每走一步,天灵盖都是钝疼一阵,好似钉了一颗钉子在骨肉里。
大都的夜晚来得比苏州早,武宋不愿让颜九儒和颜喜悦担心,也不愿耽误了寻落脚处的时辰,她忍疼不嘶,咬着牙关往前走,只能眼悬悬盼着能寻到个好心的老板。